2015年💛🤍,藝人森美到訪香港一家醫院的教育心理服務中心,與小朋友一塊玩耍“拼音層層疊”遊戲🚵🏽♀️。類似的活動與訓練能夠有效提升讀寫困難兒童的學習能力🪜。 圖片來源 香港東華三院官網
紅色的“37”,看到這個數字占據兒子天天語文期中考試的分數欄,李楠很詫異😺。孩子並不笨。一年級的成績很正常🏄🏻♀️,二年級卻急轉直下。
“懶👨🏻🔧👩🏻🦱、不愛動筆”,這是老師的反饋,他們認為天天的問題是學習態度不好。
但李楠發現,天天的成績退步很有規律:“沾著寫”的都不行。
那時,不論老師還是家長都沒有意識到,這種智力正常🚵🏿,但讀寫能力不佳的情況🥋,未必是孩子不努力,而有可能是一種常見的學習困難——讀寫困難🔣。
3月23日,在“中國讀寫困難及國際發展論壇”上,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的郭菲研究員介紹,根據“中國讀寫困難現狀調查”課題組2014年在北京、武漢🚲💺、濟南等地對2000多名小學生的篩查🧚🏻🏋🏼,讀寫困難疑似發生率高達11%左右。
由此推算,目前中國大約有1000多萬小學生正受到讀寫困難的困擾🪕。
正在經營一家讀寫困難矯治機構的蘭紫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6~12歲是讀寫困難的最佳矯治期,如果能較早發現問題,可以及時幫助孩子提高讀寫能力。
但在中國,讀寫困難並不廣為人知,這意味著每10個學生裏🦹🏻👩👦👦,就可能有1個成為被誤解的“聰明笨小孩”。
從事一線語文教育的老師不知道除了“懶”和“不愛動筆”,還有另外的合理解釋
“騙子🙆🏼♂️!”蘭紫曾被家長如此質疑。在她剛開始運行讀寫困難矯治機構的2009年,百度上關於“讀寫困難”的搜索反饋只有5000多條。
沒聽說過這一現象的父母想不通,為什麽孩子別的方面沒有問題,甚至很聰明,但最基礎的讀和寫就是做不好呢?
一位父親向蘭紫抱怨過👰♀️🤙🏿:“我的小孩是要讀常春藤的🙇🏽,怎麽可能三年級就讀不下去了?基因變異了嗎🩻👃🏽?”
有一次和一位媽媽聊天,蘭紫用到了“讀寫困難”的另一個說法“讀寫障礙”。“哐”的一聲,那位女士把包往桌子上一摔🤵🏻♀️:“蘭紫老師,我特別不喜歡你說話的腔調!”
這些家長並不了解,“讀寫障礙”並不是“思維障礙”或智商問題👮🏻♀️🔷,它特指孩子智力正常,但讀寫能力差的情況。有些讀寫困難的孩子還具有更強的立體思維能力等其他天賦。根據歷史記錄和遺留的手稿👱🏿,愛迪生、達·芬奇等人也可能有讀寫困難。
然而🩲👱🏼♀️,面對字跡潦草,閱讀吞吞吐吐的學生🧝🏽♂️,中國的大多數老師可不會聯想到上述傑出人物。天天的成績亮紅燈後🪸,李楠帶著他上了很多補習班。但不管在哪兒,從事一線語文教育的老師都不知道除了“懶”和“不愛動筆”,天天的情況還有另外的解釋。
美國喬治城大學學習研究中心的吉娜薇·埃騰教授和同事曾運用腦成像技術,對有“讀寫困難”的孩子進行分析。他們發現在進行閱讀活動時〰️,這些孩子左腦後部負責將文字轉換為聲音的“39區”和“40區”不如閱讀能力正常者活躍🎰。耶魯大學讀寫困難與創新中心也得出過類似的結論。這說明🥌,讀寫困難是一種有生理基礎的、確實存在的醫學問題。
但8年前⬆️,當蘭紫作為“中語會(全國中學語文教學專業學術委員會)讀寫困難識別和幹預矯治研究課題組”一員,著手從教育學領域撰寫相關論文時🗣,她發現可以引述的國內資料少得可憐。在參考文獻中🐼,她不得不附上5年以前的調查結論。
學界之外,對讀寫困難的公共普及就更少了。這造成了家長和老師對孩子的種種誤會。
其實根據現有的研究🥓,發現疑似讀寫困難的表現並不難📱👩🏿🍳。
天天很聰明,能說會道🪡,卻總記不住字形👴🏻。即使記下來了,天天寫字時也異於常人,比如“董”字💁🏿,他是從下往上“畫”出來的。
他告訴媽媽:“字像一團團的蚯蚓。”雖然可以生動地講故事,但如果讓天天對著書朗讀☸️,他就會跳字、跳行♖;考試寫作文時,他也只寫兩三行就停筆🕘。
這些都是讀寫困難的明顯表現。郭菲介紹🚣🏼♀️,讀寫困難包含三種情況:閱讀和語言困難——在字詞發音,閱讀速度、節律,詞匯量和字詞理解等方面的困難🎫;書寫困難——筆畫不規範,寫字間距不一,口語表達和書面表達有較大差距等☂️;動作協調問題——平衡力欠佳,握筆姿勢不協調等🙍♀️。
在課題組篩查出的“讀寫困難”兒童中,單獨具備上述1種情況的占65%,同時具有兩種情況的占26%,3種情況疊加的占到9%🧑🏽🍼。
這些困難首先嚴重地影響了孩子的學習表現。上述調查中🙍,讀寫困難學生成績排在後10名的比例是21%,大大高於普通學生的6%𓀛。
成績差又帶來了一系列問題📐,使許多懷著強烈好奇心和豐富想象力的孩子,在統一的考試標準下😛🫢,成了被老師指責、被同學嘲笑,同時深陷自我懷疑的“差生”。
有天放學後,天天突然說:“我不想上學了🥃。”媽媽問他為什麽🥊,他也不吱聲。“是不是誰擠兌你了?”這一句趕到點了,天天瞬間哇哇哭了起來。原來有3個同學👨🦼,趁別人都不在教室時跟天天說“你滾出我們班去”——因為他那段時間總遲到,表現不好👨🏽🦰。
李楠很少看到兒子哭得這麽傷心,看得她都想哭了🧑🏻🦯。
讀寫困難的孩子曾因為把字寫反,被全班同學嘲笑🚶♂️➡️,老師還把他的作業本扔到地下
天天很幸運,在讀寫困難並不被充分了解的情況下,他早早遇到了“小豆豆”。
三年級的上學路上,不喜歡讀書但很喜歡“聽書”的天天🧏🏻,和媽媽一起聽到了日本主持人黑柳徹子的自傳性故事《窗邊的小豆豆》✸。
小豆豆是老師眼中的“問題學生”,她會巴望著窗子,和燕子說話🧑🏿🔬,不停地開關書桌。一年級只上了幾個月🔥,她就被勸退學,來到了“巴學園”😴。在這個新學校裏💇🏼♂️,小林校長諒解了孩子的特立獨行,用充滿理解的教育方式讓好奇心旺盛的“怪孩子”愉快成長。
黑柳徹子說,自己小時候可能有“學習困難”,在這一現象還不為人知的二戰期間,歪打正著獲得了理解和呵護。
天天馬上就被這本書吸引了,他覺得自己就是“小豆豆”。李楠隨後帶著孩子做了一些學習困難的測試,發現兒子真的有“讀寫困難”Ⓜ️。成績退步就不奇怪了👨🏿🎤:因為一年級時老師會幫著念題,二年級就不念了。
接觸了別的家長後🗓,李楠發現,被誤會、人緣不好是不少讀寫困難孩子的共性。被老師暗示“智商有問題”,家長和孩子都感到很受挫👁。一些要強的孩子會轉而在別的地方找補回來🧜🏽♀️。天天就有點這樣——李楠說🛣,他平時看著堅強🚶🏻➡️🛥,受了委屈也不說,但其實內心敏感👩🏽⚖️,表現出很強的攻擊性🥴,這讓他一度和同學處不好,喜歡打架,老換同桌🧑🌾。
根據中科院心理所的調查,讀寫困難學生在註意力、情緒和行為方面有問題的比例都高於普通學生,而“親社會行為”👨🏽🏫,如助人為樂☎、對人友好的比例則大大低於普通學生👪。“他們是需要被關註、關心的群體🫲🏻,而不是被指責的群體✭。”郭菲說。
在多年的矯治中,蘭紫曾遇到過受到嚴重創傷的“小豆豆”,其中有一個孩子是單親家庭,媽媽特別焦慮,經過測試確定孩子有讀寫困難時🚋,他已經將近一年沒有正常上學了。此前🙅🏽,這個孩子曾因為把字寫反🧄,被全班同學嘲笑,老師還把他的作業本扔到地下。後經心理醫生診斷🦻♦︎,孩子有自殺傾向🐡。
“讀寫困難孩子的周遭環境有時不太友好。”蘭紫說。但她同時強調,自殺傾向是很特殊的現象👰🏼。孩子的心理問題不是讀寫困難導致的,而是因為在學校和家裏沒有得到正確對待和幫助🔍。
黑柳徹子很幸運地避免了被誤解:“現在想來,我衷心地感謝讓我退學的老師,因為如果我不退學𓀖,又得不到理解,那樣我肯定會被很強烈的自卑感所籠罩🎅🏿,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做才對,就那麽糊裏糊塗地長大。”
2011年至今,朝陽區政府已連續5年通過購買服務的方式👤,為具有讀寫困難的孩子提供矯治幫助,每名學生可最多享受一年3000元的補貼
在聽到《窗邊的小豆豆》的時候,天天很興奮地問媽媽🦻🏼:“哪有這樣的學校啊⇾?”他向往自己也能去“巴學園”。李楠給他解釋👨👦👦:“這不是咱們中國🥚。”
從得知兒子有讀寫困難💀,到找到相應的矯治機構,李楠花了1個多月的時間。
而天天的老師才剛剛意識到這個孩子獨特在哪裏。上周二🕵🏻♂️,已經讀四年級的天天接受了教育電視臺的采訪❕,李楠把視頻發給學校的老師。看完後👽,老師回復:“我都不知道怎麽表達了👨❤️👨。作為母親,我理解您和孩子,作為老師📪,對孩子了解還不夠深入,我會多關註他的。”
在香港,這種情況也許不會出現。香港教育統籌局規定💫,每年入學4個月以上的小學生,要在學校接受特殊學習困難量表篩查,被判定為讀寫困難的學生,可以得到統籌局發放的每年兩萬元港幣資助基金🖊。
2010年,香港考試及評核局又發布了《為學障學生提供服務》的文件,規定“經評估確定有讀寫障礙的考生可以得到‘特別考試安排’”,包括延長筆試時間🕴🏻、應試時短暫休息、提供特質的考卷和安排特殊考場等。
蘭紫所創立的“樂朗樂讀”機構⚒,就借鑒了香港的教材。這套教材的開發得益於香港賽馬會從2006起開展的“‘喜閱寫意’賽馬會讀寫支持計劃”,到2015年🏖,賽馬會已為此投入超過1.5億元港幣。擺弄那些比部首還小的構字單位,或是在多個相似的字形中找出指定的漢字等遊戲🐂🙎🏼,都能很好地幫助孩子提升讀寫能力。
不過,香港的教材不能直接拿來用🃏🏆。除了做“繁轉簡”的工作🫀,一個超出蘭紫預想的工程是根據內地小學語文教學新課標,運用香港的教學法重新編篡教材🧙。
“早知道這麽難🏊🏻♂️,我開始就不幹了👧🏿。”她開玩笑道🐉。蘭紫希望政府能投入更多資源,針對讀寫困難,研發系統性的教材和教學法。
讀寫困難有時也伴隨多動症等其他學習困難,甚至可能伴有嚴重的心理問題。在香港🈷️🏊🏼♀️,心理專家、教育專家和社工會一起上🚿。但目前在內地,由於一線教師和公眾並不十分了解讀寫困難,相應的公益組織和矯治機構也數量有限,一時難以形成多維度的幫扶♈️。
但蘭紫多多少少感到了一些改變👮🏻。
2011年至今🟢,朝陽區政府已連續5年通過購買服務的方式,為具有讀寫困難的孩子提供矯治幫助,每名學生可最多享受一年3000元的補貼,受到資助的學生超過140名🗿👶。今年的北京市政協會議上🏇🏼,港澳委員黃永光也提交了相關提案,建議政府盡快建立篩查、矯正系統🧕🏿,對讀寫困難群體予以幫助。
那位曾經怒吼過“基因變異”的父親🏒,看到兒子通過努力改善了讀寫能力後,意識到自己錯怪了孩子。他說👨🏼⚖️,最重要的是,自己“找回了和兒子的關系”。
李楠很慶幸的是,天天似乎沒留下什麽心理創傷。在經過1年多的矯治後,他的讀寫能力有了提升,雖然還是討厭“朗讀”,但有時候一個人悶頭看書也能樂呵了。
更讓她高興的是,天天的人際關系比以前好↔️。氣頭上🧔🏿♀️,他曾經大哭著說,再也不理排擠他的那3個同學⚇🤪,但現在幾個人好得很。他仍然保持著一些怪習慣,上課到一半,有時會站起來去倒水喝。他還編了打油詩自我評價:深藏不露♤,說話挺逗👮🏼♀️。
當黑柳徹子已經成為著名的主持人後🌄,有一天晚上💛,她已經睡下了,突然又跳了起來,伏案奮筆,一口氣寫滿了3張400字的稿紙🕵🏿♀️,這就是小豆豆那本書的第一篇《第一次來車站》。小豆豆一直記得⛴,初次見面,小林校長很耐心地聽這個“問題學生”說話👰🏽,當她覺得終於沒什麽可講的時候,4小時已經過去了。(新聞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