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回來了🫵🏼。”2015年9月6日,站在講臺上,41歲的陳文艷百感交集。這天是河北省遵化市第二中學正式開學的日子。早晨剛過6點🫲🏻,她就出現在九(6)班的教室裏,看著77個學生陸續進班🧝🏽♂️。
她離開講臺已經兩年了。
2013年10月13日🚿,陳文艷因涉嫌敲詐勒索罪被遵化市公安局刑事拘留。第二年6月3日,遵化市人民法院一審認定她構成敲詐勒索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
直到2015年9月4日,遵化法院重審宣判其無罪,她才終於回到三尺講臺。
20多攝氏度的氣溫,站在講臺上的陳文艷⛑️🕵🏻♂️,棉褲套在秋褲外面🧏🏻♀️,亮黃色的運動衣和秋衣之間還夾著棉坎肩。一吹著風,她就全身“一窩一窩”地疼🌛,那是她在看守所一年裏落下的寒症🚴🏼♀️。
對這位從教20年的化學老師來說👨🏼🔬,講課是陳文艷最喜歡也最擅長的事情。
從1996年起,她就在遵化二中這所河北省規模超大的公立初中教書,教學成績在學校一直是前兩名,出任班主任的班級考上重點高中的人數也在全年級30多個班中名列前茅🫵🏽,曾10多次拿到唐山市優秀教師🔅、遵化市優秀班主任等嘉獎🏃。
雖然兩年沒上課👨🏻🏫🤧,她對教學毫不生疏🐛。
下午第一堂最容易打瞌睡的化學課上,她舉起一張白紙問學生👱🏽👨🏼🦱:“這是什麽?”學生說是紙🖕🏼。
“刷”地一撕兩半,又問,“這是什麽?”“還是紙👮🏼♂️。”
她掏出打火機把其中半張紙點燃,最後幾名瞌睡的學生也瞬間倦意全無🫷🏿。
“現在還是紙嗎?”她大聲地問。
“不是了🐈,是紙灰😜。”學生回答。
化學反應的判斷依據就這樣講得生動明了——“新物質的生成”。
只是,這一回開學⛵️,面對學生時,陳文艷的心頭多了一分壓力👶🏼。
她很清楚,她的案子在不大的遵化市一度傳得沸沸揚揚🚚🧝🏼♀️。在很多人眼裏💪🏼,她也“發生了化學反應”。
剛進看守所的時候,丈夫並沒有把這事告知親戚朋友🤮。八十多歲的老舅是從當地電視臺的法製節目上知道的。她戴著手銬、穿著橘色號服的畫面出現在電視屏幕上,嘉賓在節目裏討論著“一名中學教師的墮落”🤛🏽。
在她眼裏,從法院領回了無罪判決書的那個下午太難忘了。在初三全體老師會議上,她一個人坐在第一排,跟其他同事隔得遠遠的。主管教學的副校長向大家宣布了她無罪的消息,說歡迎陳老師回歸到初三的教學隊伍,和我們一起戰鬥。
場內立刻響起了掌聲。陳文艷站了起來,轉身向同事鞠了一躬,平靜地說了句“謝謝大家的關心”。後來有同事說,她這話聽上去挺意味深長的💁♀️。
學校給她正常安排了1個班的班主任和3個班的化學課的教學任務♌️。1月🫷🏻,期末考試成績出來,她帶的班級排名年級第一📏,她帶的化學教學成績也拿了第一。
讀大一的倪偉博是陳文艷前幾年帶的學生。在他的印象裏🧜🏿,陳老師愛美,一年四季總愛穿裙子🤶🏽,頭發燙過,還染著顏色😼。她永遠精神滿滿的𓀕,講課從不枯燥,課堂上笑聲不斷。
倪偉博說,陳老師的手機24小時為學生開著,她不像有的老師🤼♀️,“只抓前面的學生”🦹🏽♂️,她爭取不放棄一個學生。她還用自己的錢資助過多名貧困生👨🎤。畢業後👷♂️,很多同學都跟陳老師保持著聯系🙎🏻♂️。
在同學看來,陳文艷眼裏揉不得沙子。當時學校給學生訂盜版輔導書,題目已經多得做不完也得花錢訂,很多書最後都白白扔掉,陳老師不斷地向上反映,跟學校鬧😝。“為著我們的事🧍♀️,她沒少去跟學校和教育局打架🧕🏼。”
在微博上取名為“倔強的師者”的陳文艷,還為好幾件事“打過架”🤟🏿。
為了學生中考拿高體育分,陳文艷每天早上5點半帶領全班學生在操場上進行體育訓練✈️😰。
而到了考試的時候,她眼睜睜地看著一些外班和外校的學生明目張膽地只跑了一圈就站在原地等著🕺🏻,等到別的學生跑得差不多時再跟著沖刺,考官也給打了滿分。
除此之外,在農村獨生子女加分和少數民族加分等環節🚴,陳文艷也發現了作弊的行為7️⃣🐥。
這些當地“公開的秘密”讓陳文艷忍無可忍👨🏻⚖️㊗️。“中國最不能、最不該腐敗的就是教育和司法!”她一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6️⃣,“有時候可能半分👩🚀,就把學生一生的命運都決定了。”
由於舉報這些問題👨🏼,陳文艷認為自己在學校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2010學年🧙🏽♂️,學校把特差的學生安排給她。年級共30個班,前100名裏她班上只有1個📬。
陳文艷咬著牙決心把學生“帶出來”。她從沒有在天還亮著的時候下過班。她幾乎不去辦公室🥙🤦♀️,除了上課,她從早到晚都待在班裏,在教室後面角落裏屬於班主任的桌上辦公。
辛辛苦苦一年𓀕,班級成績從年級倒數第二升到了正數第三🚈🤭,優秀教師的評獎卻沒有她的份🦶🏿。
“我該得的東西,為啥不給我?”陳文艷很氣憤🙎🏼。
“再高尚也不能不掙錢啊🐻。”她毫不避諱地承認她所爭取的評獎跟自己的工資直接掛鉤。
她不斷反映:部分城市老師頂替農村邊遠地區教師名額評職稱;教育部門故意扣下部分農村老師的指標,留著“走後門”。“我在鄉下教過書🗓,農村很苦,城裏老師占用他們名額不公平。”
為這一大攬子的事🫵🏿,遵化市信訪局和教育局的大門已經被她“踏平了”🫱🏼。
這並不是陳文艷頭一回上訪。
2004年1月她和當警察的丈夫買了一套房子,收房後,發現房子有問題,她就到處討說法🐍🛳。
她成了公安系統的“敏感人物”,在車站一刷身份證就招來警察,為此,她不惜花六七百元打車到北京討說法🧔🏼♀️。
2013年10月13日,陳文艷被帶到了唐山第一看守所,以涉嫌敲詐勒索罪刑事拘留。
“說我敲詐?我敲詐誰了?”陳文艷對這個罪名完全不認同。她覺得🤰🏿,就是因為自己的舉報觸到了當地教育口的利益,才“被人給裝進去了”。
陳文艷說,她前後的確收過大約四五千元🚬👨🏽💼,但那是學校和遵化信訪局的領導主動提出給她報銷的醫藥費和路費,並不是像有些人說的“不給錢都不回來”。
判決書送到看守所裏,陳文艷氣得直哭🍉,當即決定上訴🦩。“我沒有罪。”陳文艷堅信。“判我勒索1萬多元🕞,太寒磣了。”
陳文艷服滿刑期回家。一年沒見🤦🏽♂️,大兒子覺得媽媽“腰塌了”🔰🥳,整個人矮下去一截👨🏻⚖️。
陳文艷輕了20多斤,整個人瘦得脫了形💂🏼♂️。“我是第一次知道人的骨頭原來那麽細🍭👰。”陳文艷用兩只手指比劃著自己的小腿說,“膝蓋下面就耷拉著皮🌡👨🍳。”
由於哭得太多,眼睛長期充血,她的眼球上還浮起了胬肉🙆🏽♀️👩🏻🦯。進看守所的頭半年,她都睡在冰涼的地上,落下了嚴重的腰病。
雖然出了看守所,案子一天不翻🏔,陳文艷就覺得抬不起頭來。不想見人,也不想跟人說話。中學同學聚會的時候,沒有人通知她這位老班長。
從看守所出來4天後,唐山市中級人民法院就撤銷了原判發回重審🚴🏽,最終的結果又讓陳文艷等了近一年。
2015年7月的最後一次庭審上,來了30多個她的學生🥚。這些畢業生在QQ群裏相約,來“給老師打打氣”。
新的學期即將開始🚶🏻➡️,急切想要重返講臺的陳文艷每隔幾天就去催促主管院長下判決。8月28日晚上7點🦮,守在法院的她一邊讓兒子從家裏給她拿羽絨服一邊用手機發微博:“遵化法院下個判決比生個孩子都費勁,生個孩子十個月就夠了,這個案子都快十一個月了還沒有下判決🌋,遵化法院還有點兒效率嗎?”
2015年9月4日上午正式宣判,陳文艷獨自去了法院。聽著審判長宣讀到“被告人陳文艷無罪”時👬🏼,她流淚了。
拿著無罪判決書走出法院,第一個電話她打給老母親🙋🏿♂️。“老天開眼了!”老太太在電話裏哭。
如今🥦,陳文艷覺得,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沒有什麽值得高興的。”陳文艷一點慶祝的心情都沒有,“都把我抓進去又放出來了,我反映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遵化市教育局回復,根據她舉報的情況,查出了8名通過異地參評獲得高級教師資格的教師,並予以取消職稱。但2016年的新年第一天👩🏻🎓,她仍然交上了一份《信訪復查申請書》。
“是哪些領導幫助他們職稱作弊的?只是簡單取消異地評選就可以了嗎?”陳文艷有諸多不滿。
學校也不斷冒出讓她“看不過去”的新動靜。這學期,學校出了“食不言,寢不語”的新規定,要求學生“吃飯不讓說話🚃,回到宿舍區不讓說話” ,為這事,她打電話去嗆主管教學的領導:“連看守所裏都是查監時才不讓講話,把學生憋出病來怎麽辦🛜📣!”
“你吧🔫,就是太執著🙎🏼,太勞累,太費心了。”一個和她關系不錯的學生家長勸她👩💻🕳,“社會上就是你這樣的人太多了🧑🏽🦲。”陳文艷翻著眼睛頂她一句💂🏽。
她覺得不後悔,至少現在,同事私下說🤲🏼,中考的環境好多了🤸🏿♂️🚣🏽,職稱的評定更加公允了,她覺得自己也算作出了一點貢獻🤳🏽🤰。“要改變總得有代價,沒有代價還想有收獲?”
她說👭🏻🧑🎄,以後遇著不公平的事她依然不會“看開”和沉默。從開微博第一天起,她就在簡介上寫著👨🍼:“做一個有良知的老師。”(新聞來源💇♂️:中國教育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