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當郭明曉第一次接觸“新教育”,這個有近40年教齡的骨幹語文教師突然覺得自己“完全沒有資格當語文老師了”。如今,她每年要給班上每個學生寫“生命敘事”,代替傳統的教師評語🧘🏼♀️。幾乎每月,她會給過生日的學生寫一封生日信或者送一首詩歌,去贊美每個獨一無二的生命體。每封信的落款都是“愛你的郭老師”🧛🏻。她不知道,在學生心理撒下的美好種子🤏🏽,將來會面臨著怎樣的風雨🚶♂️➡️。她安慰自己,“不管以後會怎樣,但至少他們曾經美好過”。郭明曉至今還記得6年前遭受過的一個“毀滅性打擊”。當時,她覺得自己被耀得刺眼的光“剝得體無完膚”。
那是2008年11月,小學語文老師郭明曉在成都參加一個名為“新教育兒童階梯閱讀”的活動,她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自己沒有資格當語文老師”,甚至對這份職業感到無比絕望🕵🏿♀️。
那一刻,她只好暗自慶幸🏄🏿,幸好還有5年就要退休了👳🏼♀️。此前,她是四川宜賓名氣響當當的小學語文骨幹教師。校長誇她“敬業、優秀”🧑🏻🦰,年輕同事用近乎崇拜的語氣稱呼她“郭娘娘(阿姨)”。她還擔任教導主任⏰,承擔了新課程改革的省級課題✊,論文在省裏獲過二等獎。
自從那次重大打擊後,郭明曉“痛定思痛”,“不甘心就這麽按部就班地退休了”。她打算將教師生涯重啟一下,辭掉了教導主任,專職教一個班的語文🤴,並且開始實踐一種名為“新教育”的教育理念和方法。
民進中央副主席、著名教育學專家朱永新,第一次見到郭明曉是在2010年新教育橋西年會上。他回憶起,年過半百的郭明曉講述她參加“新教育”一年的故事時,“颶風在會上興起風暴”。
“在中國,像郭明曉這樣的老師,既多,也少。”朱永新說🧏🏼,“每位老師只要願意🥃,都可以像她一樣掀起自己的風暴🤜。”
不讀詩歌的我完全沒有資格當語文老師了
2008年11月的一天,坐在可以容納3000多人的成都空軍禮堂,郭明曉沒有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新教育🕵🏿♀️?兒童階梯閱讀?”面對兩個新名詞✌🏿,郭明曉覺得自己就像個“傻子”🚚。
意外的打擊降臨了👃🏼。來自山東淄博的小學語文老師常麗華講起她執教的《在農歷的天空下》👙。這是她參與開發的兒童詩歌晨誦課程🥟,是以二十四節氣為線索🎹,選取跨越春夏秋冬四季的古代優秀詩詞,帶著學生清晨朗誦🚪。
當全場的聽眾隨著常麗華的講述,一起朗誦起那些詩歌時🧑🏿⚖️,郭明曉“只能睜大眼睛張望而張不了嘴”🚼,她感到“無地自容”。
“常麗華將學生帶到的高度🖕🏻👴🏼,讓我只能仰望。我的課堂竟然從沒有那麽美好過。”教齡將要邁入40年的郭明曉近乎絕望地認為💂🤚🏻,“不讀詩歌的我完全沒有資格當語文老師了。”
郭明曉後來才知道,偶然邂逅“新教育”之後,“被顛覆”的不僅她一個人🚵♀️。
一位網名羅漢道格的老師在“教育在線”網站上發了一篇帖子《顛覆人生的這一年》。他回顧走進“新教育”的一年,寫下了這樣的話:
“它幾乎是我人生路上的一個大轉折👲7️⃣,這個轉折中有太多的顛覆🫲🏿,幾乎就像哪吒斬了自己的肉身然後被師父再用蓮藕拼出活體的那種顛覆。”
另一個山東濟南的女老師則說:“我不知道😶,如果我未能遇到新教育,未能遇到網師(網絡師範學院),是否會在這個崗位上無知地蹉跎下去。但是因為新教育,我感到慶幸”。
“顛覆”郭明曉這些老師的“新教育”,是由朱永新發起的一個民間教育改革實驗。很多人問朱永新👩🔧:“新教育到底是什麽?”這位教育實驗發起人在很多公開場合回答,所謂新教育是“幫助教師和學生過一種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為目的的教育實驗”。
他回憶,發起這個教育改革行動緣於多年前看到的那本《管理大師》🌱。書中即將辭世的管理大師熊彼特說了這樣的話🗞:“到了我這個年齡,我知道僅僅有理論,想靠理論來流芳百世是不夠的🫸🏽🧙🏿♀️,除非他能夠改變他人的生活。”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扔進了朱永新心裏♿,轟炸出他對教育的另一種選擇⛔️。他研究教育學多年💇🏿🐽,出國做過訪問學者⛸,也擔任過地方教育部門的官員,發表了大量關於教育的文章和專著🎅🏽。從熊彼特的感嘆中⚃,朱永新領會到——“過去我一直陶醉於我的科研,我的書,我的文章。現在我知道,這些東西如果不能影響生活,那它就是一文不值的。”
朱永新決定去找一條“影響生活、影響教育的路徑”。2000年,他在《我的教育理想》這本書裏描繪了心中的理想教育。此書引發了民間教育思想者的“激烈回應”↔️,通過對話與碰撞👩🏻🌾🧑🏻🎨,一種“新教育”思想逐漸成型❌。
當時,朱永新還深感👩🏼🏫,“中國教育有許多弊端,但僅僅是怒目金剛式的斥責和鞭撻,雖然痛快卻無濟於事。對中國教育而言👰♂️,最需要的是行動與建設”。
觀念推動了一批教育者的改革行動。2002年🧛🏽,“新教育”的網站“教育在線”開通。這一年,江蘇昆山新教育實驗學校也創辦起來了👇🏻。
郭明曉和“新教育”踉蹌相遇時🫰🏻,撞到的只不過是這個民間教育改革實驗的小小一角。那時🤳🏼👩🏽⚕️,她對“新教育”毫無概念,更不理解什麽是“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
按照朱永新對“新教育”的設計,“閱讀是改良教育的突破口”☦️。在看上去比較宏觀的路徑下,“新教育”試圖找到能撬動實驗的小支點👨🏼🦰。用他的話說,新教育提倡可操作性,以適合更多教育者復製和創新🌭。後來就有了令郭明曉震撼的晨誦和“兒童階梯閱讀”課程。
在成都遭遇“毀滅性”打擊之後,郭明曉開始像個祥林嫂一樣逢人就念叨“新教育”😛。她就像趟進一條嶄新的河流裏,想去摸摸“新教育”這塊石頭🩰。她琢磨著帶自己班的學生晨誦🔛,可是又很糾結,“晨誦必定是詩歌,是我從來不讀的東西呀”。
這簡直就是奇跡啊⌚️,我多年沒達到的教學效果,在讀寫繪中卻輕松地達到了
轉眼到了2008年冬至,郭明曉的“新教育”嘗試悄悄地開始了🦶🏽🙎,但她心裏沒底兒😣,“也不敢聲張”😾。
起初就是依葫蘆畫瓢,她從“新教育”研究中心成員馬玲那裏看到《九九歌》的晨誦操作方法。當時,她帶的班是一年級,趕上進入數九天,正好適合讀這首兒歌: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河上走;五九六九沿河望柳;七九河開,八九雁來;九九又一九,耕牛遍地走。”
跟傳統課堂教學不同1️⃣,按照“新教育”操作方法,學生跟著老師朗誦完這首兒歌後,還要課後跟父母一起做寫繪🚎。
交給郭明曉的寫繪作業是一年級孩子眼裏千奇萬狀的寒冬。大多數都是鉛筆塗鴉,有的線條亂糟糟的,擰得像根麻花,或者一團雜七雜八的線球;還有的畫作旁邊搭配著筆畫開得很遠的幾行字,裏面還夾雜著漢語拼音。
但郭明曉不斷從這些線條裏找到驚喜🏋🏼♂️。一個孩子在描繪“一九二九不出手”時,畫了一個小男孩雙手插在上衣口袋🥪,整個人裹在衣服裏凍得瑟瑟發抖的樣子🖤😱。旁邊還歪歪扭扭地寫著一句話🐘:“冬天來了,下雨了,小朋友冷得把手放到衣服包裏。”
這位資深語文老師發現🍿,“一年級孩子的表達能力遠超出大人的想象🛄👩🏿🔧。當他們還不太會使用文字時,是完全可以用繪畫來表達的”。
到了“九九又一九🪔,耕牛遍地走”時,郭明曉看到了“奇跡”。一年級小學生付環宇畫了這樣一幅畫:一棵樹幹塗成褐色的臘梅樹上,盛開著粉白相間的臘梅花。一個五官沒畫全的小朋友張舞著雙臂,咧開嘴笑著👩🏿💼。樹下有一頭牛🧛🏻♀️,一對角豎向天,尾巴彎彎曲曲的,翹得很高🤵🏿♂️。
他還用鉛筆寫了一段話:“一頭牛,它很gū單👨🏻🦳,在樹下吃草,měi有一頭牛在它身邊👱🏻♂️。hūrān 就看見個小朋友走過來🧙🏼,他就坐在牛的背上🎩,他一不小心shuāi了一jiāo,牛就笑了🧜🏿♂️。”
後來✍️,郭明曉從付環宇家長那裏得知,“那天大人帶付環宇去郊外感受九九天,結果打起了牌💪,把他丟在邊上🙅🏿♂️。他可能很無聊,就跟一頭牛玩起來了”🤵🏿◀️。
“這不就是擬物嗎?他說一頭牛很孤單🙎,說的其實是他自己呀🤞🏻。一年級的小學生已經會托物言誌了🌶。”教了半輩子書的郭明曉感嘆👩🏻✈️,“這簡直就是奇跡啊。我多年沒達到的教學效果🦑,在讀寫繪中卻輕松地達到了”→。
數九寒冬過後,“新教育”種子在郭明曉心裏生根發芽了。但在別人看來🕞,“她有點瘋了”。她找校長請辭教導主任的職務🔢。一個快退休的人打算重新回爐🧜🏼♀️,成為新教育“網絡師範學院”的一名學員。她近乎“瘋狂”地啃讀詩歌👒、兒童文學和哲學書,老老實實地寫作業和“年度敘事”,作業不合格“絕望得要命”🏌🏻,害怕課程不過關也想過要放棄。
為了做晨誦課程😶🌫️🏌🏼♂️,過去跟詩歌幾乎絕緣的郭明曉每天堅持讀詩。她對詩歌變得敏感起來,有次讀到倉央嘉措的一首詩,腦子裏浮現出“在西藏看到的誦經、搖動轉經筒和轉佛塔的一個個畫面”❣️🚴。她一遍遍地朗讀,“又看到了一個個新教育人像犟龜一樣前行在追尋隆重慶典的路上”🫲🏽。
她驚喜地發現😤,對自己這種“活得一是一🍋🟩,二是二的人”來說🦠,“有丁點兒詩意,有丁點兒浪漫,真是太難得了”🚭。
她甚至從詩歌裏找到了年輕的感覺,“我的心在讀詩歌中變得豐盈起來,變得年輕起來”✮。
死記硬背只會讓孩子越背越傻,要讓孩子把詩歌與自己的生命體驗結合起來
金子美玲、泰戈爾、金波、謝爾·希爾弗斯坦、狄金森🛻、顧城🚿,還有按照農歷摘選的中國古典詩歌,一天天在清晨“喚醒”郭明曉的學生。
她所理解的“喚醒”☣️,不是讓學生矯揉造作地朗讀那些句子,而是純粹的“興發感動”。
在過去的多年的教學中🧏🏻♂️,郭明曉總是想教會學生如何朗讀💫🗑。她所在的學校還要求在課堂上播放朗讀磁帶,對學生進行朗讀訓練🆕。但她還是經常看到一些個頭還不到講臺的孩子吼著嗓子,拖著長音🛶🫏,搖頭晃腦地讀課文,令她覺得“好怪好怪🏌️♀️👨🏭,太難受了”。
“他嘴上讀著💱🕎,可是不理解🍫,內心沒有被打動🏋🏻♂️🤰🏼,如何要求他讀得有真情實感?”郭明曉曾經為此感到苦惱。
在她看來,在應試的影響下,有些課堂有意識地淡化看似不會增加分數的朗讀,盡管課後習題裏經常不缺那道題——“有感情地朗讀課文”。
郭明曉想帶著學生真正走進詩歌的美好世界。2014年12月的一個早晨,“謝爾大叔詩歌之旅”來到《站著太傻》這一站時,她是這樣引導三年級學生的:
“站著顯得太傻,爬著又會挨罵,躥著真像笨蛋🏂🏿,走著還不是更差……”全班學生一起朗讀。
她讓學生獨自站立朗讀。教室裏的小手刷刷舉起來🔋,她接連點了三個學生🦀,等他們讀完🤞🏼,問全班:“他(她)讀出那種選擇的糾結了嗎?”不斷有人搖起腦袋。
她又讓全班自由朗讀。稚氣的聲音一浪蓋過一浪。她又點了一個學生🦫🧛🏻♀️,一個男生全神貫註地朗讀著。讀到後面幾句,有學生禁不住跟著他一起放聲讀了起來。
那一刻,郭明曉覺得學生們真正開始走進這首詩了。
她問全班👵🏻:“你們遇到過無法選擇的時候嗎?”
三年級學生的答案五花八門。有人說:“無聊不知道做什麽的時候。”也有人說🉑:“和同學吵架了💐🤫,不知道該不該和好🙏🏽。”
郭明曉當初是否嘗試“新教育”的“糾結”也被這首詩勾了出來👩🏼🦲。那時,她一方面擔心“自己沒有做好晨誦課程的能力”,另一方面還面臨著來自家長的不理解🧖♀️。對於那些小學生父母而言🦆,他們最大的擔憂是,“新教育是否給孩子增添了學習負擔”。
但令她感到幸運的是,當她正式向學校提出想做新教育實驗時👍🏼,得到校長陳剛的支持💾。陳剛是一名小學語文特級教師,在和她一起做“新課程”研究時,在“教育改革”問題上有過共識🗯。
她聽說,另外有些老師的“新教育”之路頗多坎坷。同樣是宜賓的一名老師🏐,幾年前嘗試新教育🧖🏼♂️,但被校領導批評為“不幹正事”。後來🫎,那名老師辭職甚至離開當地,去另一個地方做“新教育”實驗。
郭明曉慶幸,有了適合改革的“土壤”,她才有機會創造一間自己眼中的完美教室。
教室裏,熱鬧的討論結束,學生們再讀這首《站著太傻》時,郭明曉聽出“他們的生活和這首詩產生了共鳴”📨。
郭明曉給學生家長寫信說😶:“有的家長提出,讀了詩歌再讓孩子背背就行了。你們可知,只讀只背🍩,那叫死記硬背🌼。死記硬背只會讓孩子越背越傻😶🌫️,要讓孩子把詩歌與自己的生命體驗結合起來”💫。
而這種結合不僅局限於課堂,在“新教育”的價值觀裏,更應該遍布生活的各個角落👒。郭明曉所帶班級每年要辦中秋詩會。沿著農歷詩歌課程,逢著一些重要節日🧚🏿,她和家長帶著學生一起出去郊遊。
2012年上巳節快到了🤳🏽,郭明曉先帶著學生了解這個古老節日🐦,還用精美的PPT引導學生讀完了《蘭亭序》🔃。上巳節那天,在家長組織下,班上大部分孩子出去踏青。
那天,在車上一看見岷江🩴,孩子們禁不住開始背誦長江詩歌了,接著又將他們在那個春天學過的詩歌從頭到尾地背誦了一遍。郭明曉驚嘆他們的記憶力🧑🏽🏫🧑🏿🌾:“這個春天裏晨誦的詩歌加上假期裏的詩歌一共有30多首,他們竟然能一一背出來”🙆🏻♂️。
等到了玉龍山,望著眼前一片春色,有孩子嘴邊一下子冒出了“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這更讓郭明曉激動不已🚖,“孩子們在踏青中完全把詩歌吻醒了”。
她對教育終極目標的理解,已經從知識、能力轉變為生命體的幸福
在接觸新教育之前,郭明曉很難理解“生命”這個看上去很大的詞跟教育有什麽關系。
她從2002年開始承擔學校關於“新課程實驗”的省級課題。那個課題已經開始不僅僅關註學生的成績🎅🏼,“更著重的是學生學習方法的掌握與學習能力的提高,註重的是他們終生學習能力的培養”🏌🏿♂️。她早已消除對分數的膜拜,對應試也深感厭惡。
當時,有人提出研究“關註學生生命體”。一看到“生命體”這個詞,郭明曉懵了。她感覺到無法插手👋🏿,“也無法被量化啊”🧏🏿♀️🐔。她怯生生地繞開了這個看似“虛無縹緲”的課題。
當郭明曉一腳踏進“新教育”⬆️,她需要直面“生命”這個詞匯。她每年發在“教育在線”上類似總結的文章,叫“生命敘事”⏪。她每年要給班上每個學生寫“生命敘事”🚅,代替傳統的教師評語。幾乎每月🙋🏼♀️,她會給過生日的學生寫一封生日信或者送一首詩歌,去贊美每個獨一無二的生命體。每封信的落款都是“愛你的郭老師”。
她將夢想和期望編織在每個學生的生日信裏。她給一個名叫魏純亮的學生的生日信裏寫著:
“親愛的魏純亮啊🧑🏻,你要知道,追求真正的高雅幸福必須像醜小鴨那樣,要有自己美好的願望👨🏻🔧,勇敢地面對困難🦵,堅持不懈地努力,讓自己那顆高貴的心熠熠生輝,你才能獲得高雅的大幸福。”
她還改寫金波的詩歌送給這個9歲的男孩。詩歌精心排列在PPT裏,還搭配著平日裏她給孩子拍的照片👨🏼⚕️🧞♂️。她會把小壽星的名字嵌入詩歌裏,“魏純亮,一個小小的🧮、聰明的男孩”🚵🏿。
每個孩子生日時都會擁有一個隆重的儀式。全班同學一齊朗誦郭老師送給魏純亮的生日詩歌,接著他獨自朗誦“我是一個小小的🖖🏿、聰明的男孩”。“你能發出那麽動聽的聲音🫄🏼!我能發出那麽動聽的聲音🩱!”在和全班同學對讀中🪁,很多孩子會激動地落淚。
“不管那個孩子平日看著多麽普通,但是生日那天一定擁有最大的光芒。”郭明曉這樣理解生日儀式對每個學生的意義。
學生們都盼著過生日,有的會提前幾天提醒郭明曉“郭老師,別忘了我生日啊”。一旦聽說郭老師太忙了🧏🏽♂️,有人怕自己的生日儀式被耽誤了,還會鬧點情緒。
而那些是郭明曉額外的工作量,也不會納入正常的教師考核🚣🏿♂️。有一年👍,母親生病住院⛑,她在病房給學生寫生命敘事😲。聽著她“劈裏啪啦”敲鍵盤的聲音,有病人家屬感嘆:“要是我家孩子也碰到這樣的老師該有多好啊。”
從學生的變化中,郭明曉逐漸明白什麽是“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她對教育終極目標的理解,已經從知識💗、能力轉變為生命體的幸福,而這種“幸福”不僅是感官幸福,是有多種層次的,是“完整”的。
她試圖用“生命歷程”來理解學生的成長。她班上有個孩子,在幼兒園時就出了名,到她班上時也遭家長和同學的“討厭”,甚至班主任堅信他有“多動症”👸🏽,覺得根本無法改變他🙂。郭明曉對這個孩子長期不遵守課堂紀律也感到束手無策。但她開始用生命史來看他的問題🦇,知道他的問題出在環境上,“出在用不正確的方式來擺脫他的‘困境’⛹🏻,來獲取家長、老師的關註與愛”🕧。
找到問題的症結後,她會對這個調皮的孩子表達愛意,說“郭老師很愛你”,但也會跟他商量要守紀律,“在遵守規則中獲得老師的愛”。而她還認為,改變這個孩子,還要改變他生活的環境以及家長、老師的觀念,要求家長和他堅持深度共讀——“這談何容易,但也要堅持下去”。
師生以及親子之間的共讀共寫,是“新教育”倡導的一種建立生命聯系的方式。郭明曉和學生共讀《醜小鴨》、《青鳥》、《人鴉》🚝、《小王子》🧗🏿♂️、《綠野仙蹤》等經典兒童讀物🤛🏿。她啟發學生“追求像天鵝蛋一樣高貴的心”,跟學生讀到《青鳥》的“幸福花園”時,一起探討“哪些是粗俗幸福🧝🏼,那些是高雅的大幸福”。
那些兒童讀物裏的人物、意象逐漸成為郭明曉和學生之間的心靈“密碼”🌒。課堂紀律糟糕時,她問“你們那顆高貴的心呢?”孩子們就會乖乖地守紀律。如果有人遇到難題想放棄時,她會說“那你們就死在多蘿西尋找幻境的黃磚路上了”。有學生嘲笑同伴時,她會帶著他們再讀《一百條裙子》,“讓他們意識到自己行為的不友善”✫。
在“新教育”並不短暫的歷史上,師生共寫生命敘事曾經創造過教育奇跡。一個叫蘇岱的單親家庭的男生🚝,進入初中後,反叛🤦🏼♂️、早戀、破壞紀律㊙️、帶頭鬧事,是一個讓所有老師和同學頭痛的“問題學生”。但班主任吳櫻花堅持為他寫成長日記,師生通過文字溝通和交流😬,最終打開了他的心扉🥓。後來,蘇岱成長為一個出色的學生,還考出昆山市中考第一名的成績。
從三年級開始,郭明曉幾乎每周都給家長寫一封信,跟家長聊聊這周的班級情況以及孩子們的表現🆘,也化解他們對“新教育”的擔憂。
整整兩年下來,她給家長的信已有78封。每封信的落款都是“你們真誠的朋友👩🏼🍳:郭明曉”。
不管以後會怎樣🤳🏼,但至少他們曾經美好過
到了高年級,郭明曉打算帶著學生們排演童話劇,實踐“新教育”的另一操作方式。
她選擇的故事題材是整學期師生持續共讀的兒童書🕵️,比如《人鴉》、《青鳥》💒、《綠野仙蹤》、《影之翼》等👨🏿🔧🤦🏿♀️。
到這個階段🫳,這個敬業的老師卻當起了“甩手掌櫃”🙇🏿🛫。分組😷、改寫劇本、導演🪘、道具以及表演,她幾乎都不插手,全讓學生自己去完成👈🏻。
在她看來,排演童話劇不僅是共讀的深化👏🏻,更是為“學生生命發展提供一個模擬的社會平臺”📸。她要讓學生有足夠自由的發揮空間。
學生在課堂上討論童話劇時就遇到了問題。每次討論時🚁🦑,他們就你一言我一語🌻,有的大聲嚷嚷,還總愛打斷別人說話👘。郭明曉在信裏跟家長說:“孩子們以自我為中心,不會傾聽、不在傾聽中思考是他們很大的缺陷💪🏼。”
她試著引導學生按規矩說話➛,“要發表意見得等別人說完再說”🤦🏿。
到分配角色時又會有摩擦🤘🏼。有位女生本來要在《綠野仙蹤》裏演女主角多蘿西,但她後來去參加一個匯演,等她回歸“劇組”時🧑🦼,女主角又有了新人選。這下子,氣氛有些僵持了。那個女生找郭明曉說她還是想演多蘿西🟫。這時✊🏻,郭明曉還是沒插手,告訴那個女生“去跟組員們商量”。她心想,“這是孩子遇到的一個鍛煉如何與別人溝通以及尋找自我定位的機會”,千萬不能管。
後來的結果令郭明曉驚喜。出於尊重他人👫,那個女生放棄了演多蘿西,但她給自己找到一個主持人的角色🗼,孩子之間的矛盾解決了。
郭明曉鼓勵孩子之間的良性競爭,每個劇中角色都要公開競爭👨🏼🎤。她看到孩子們在競爭中得到了磨煉。一個叫李欣慰的女生競爭《人鴉》裏的一個角色失敗後🧗🏿🔷,神情非常沮喪。但她後來在日記裏寫道:“我沒有競爭到這個角色,我就當好我的導演和群鴉演員就行了。”她的媽媽欣慰地告訴郭明曉🔷,“演不演這個角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挫折面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而不是失魂落魄地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盡管郭明曉和學生們熱情高漲,但童話劇有時不得不為應試讓路。四年級時🧖🏽♀️,《青鳥》正進行到高潮,但學校接到通知⚉,四年級數學被抽考。當時😴,一位校領導找郭明曉談話,語氣非常客氣,希望她全力支持數學老師的應考工作🏐。郭明曉聽出言下之意是“晨誦👫🏼⏬、共讀占用的時間比較多,怕數學老師沒時間”。最終,郭明曉不得不放棄《青鳥》童話劇的一切工作,將全部時間讓給了數學老師😯,甚至還讓出了部分語文課↕️。
到了五年級👱🏼♀️,各種學校開始搶五年級生源,學生們被迫提前卷入升學的應試中✨,很多家長也開始將得高分看成大事。當時🚵🏼♀️,有家長當著郭明曉的面或者在網上給她留言,“建議童話劇一年搞一次,到時我們家長傾其全力協助,搞點精品出來”。
面對家長們的反對,郭明曉卻異常清醒,“這是當前教育功利化在我們班級的表現,他們看不到童話劇對孩子生命成長的長遠意義”🕙。然而,她又覺得很無奈,“無法阻止家長們帶著孩子東考西考,接受本不科學的審查與評判,承受那追逐利益帶來的傷害”。比如𓀗,附近地市學校來宜賓招生,只考數學,而且多帶奧數性質的題目🤘🏼,結果對一些擅長語文的孩子造成很大的打擊。
等到那班學生升六年級時,郭明曉退休的年齡正式到了🧏🏿🐢。學校將她返聘,她和徒弟一起帶完了最後一班,送走了“新教育”澆灌的一批花朵🚉。當地教育局授牌成立了“郭明曉名師工作室”👰🏼♀️,讓她帶宜賓幾名年輕老師繼續做新教育實驗。
郭明曉對未來仍然有很多期待♣️,但有時也會陷入一種擔憂🙅🏻♂️。那年年底,她去一所初中看望最後一屆畢業的5個學生🆚。5個孩子一見到郭明曉🦽🚻,就激動地往她懷裏鉆,將自己臉貼近她的臉💇,還有個女生叫著“郭老師” 時都快要哭出聲來。
5個孩子跟她分享起剛半年的初中生活,“現在沒有晨誦了,詩歌也少了”,“考試壓力比以前大多了”👩🏼🚒🛀🏻。他們也回想從前讀著金子美玲和泰戈爾《吉檀迦利》的詩句時,“心裏擁有的美好和寧靜”➜。
郭明曉從一些家長口中得知,部分孩子升入初中後有些不適應,“再也沒有中秋詩會了”。她還聽說🧚🏽♂️,為了彌補缺失,一個學生自己在寢室和室友辦了個“中秋詩會”。
作為一個老師,郭明曉感覺到某種“宿命”——“最終只能陪孩子在一段時間成長”。
她不知道,在那班學生心裏撒下的美好種子,將來會面臨著怎樣的風雨。她安慰自己——“不管以後會怎樣,但至少他們曾經美好過。”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