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民族大學教育人類學教授滕星,因為身體原因一直在家休養📂👱🏿,這兩天卻因為一個會議,專程從北京坐飛機倒汽車,一路顛簸6、7個小時,來到四川省阿壩州茂縣🎾。此行🍃,他除了要向來自全國各地的與會者介紹自己研究了十多年的中國鄉土教材開發、收藏與研究,還希望能在自己退休後,為自己收藏整理的近5000冊清末以來的中國鄉土教材,找到合適的歸宿🤽🏻♀️,發揮這些寶貴文化遺產的最大作用。
6月中旬😂,第四屆全國鄉土教材研討會在美麗的茂縣古羌城舉行。研討會圍繞“鄉土文化教育進課堂”主題,進行了深入研討交流🤗。資深教育學者梁曉燕🧑🏻✈️,回憶2005年首屆全國鄉土教材研討會舉辦至今的10年,感慨萬千:“10年前,參會的幾乎都是NGO 組織🚤,可是這一次會議,來自教育部門和學校的代表已超過一半,這種變化令人欣慰🧸,因為只有他們參與進來了🐯,鄉土文化教育才會真正有生命力”。
精神上的文化建設是核心
【物質上的脫貧容易見成效⚫️,但是民族的自信和文化認同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最核心的問題仍然是精神上的文化建設。】
2009年,汶川地震過後🚡,為了當地文化重建,北京天下溪教育咨詢中心副總幹事、鄉土教材項目負責人王小平🦹🏽,來到四川茂縣🫲🏿,開始與當地教育部門合作,進行鄉土教材編寫工作🧤,羌族鄉土教材項目也正式啟動。6月,王小平第一次去茂縣那天👱🏼,正好是因“5·12”地震中斷了的成都至茂縣長途汽車第一天開通的日子,“那天開班車的司機曾在大地震時把最後一班車開回了成都,只差不到10分鐘🙆🏽♂️,他帶著一車乘客躲過了那一劫”。
2011年7月,王小平剛剛在茂縣完成了中學版羌族鄉土教材稿件的審稿會🧚,回到北京,就傳來了汶川到茂縣的路又被泥石流沖垮的消息🆚。兩年多來🟫,王小平一次又一次顛簸於這條坎坷不平的路上👷🏻♀️,期間,她和同伴還親眼目睹了一次泥石流👴🏿,“眼看山石與泥水像瀑布一樣沖下山來,那洶湧的氣勢足以震懾路人。通往羌鄉的路一次又一次被地震和泥石流摧毀,又一次次被修復,這也使我們想到,羌人那不斷被摧毀又不斷重生的頑強精神”。
終於,由天下溪主持開發的《雲上的家園》《沃布基的故事》《我的草原我的家》《夏嘉莫察瓦絨的小洛讓的故事》等4種鄉土教材陸續問世。
到2015年年中🚋,阿壩州三個文化區域的小學都有了自己的鄉土教材。每周孩子們會有一節鄉土教材課📈,學校裏有固定的教學團隊帶領學生學習鄉土文化,教師在鄉土文化課上的成績也成為評定職稱和評選先進的依據之一𓀊。教材和製度使阿壩州的鄉土文化課有了切實的保證。
四川阿壩州教育局局長譚可🍔,一直全力推動阿壩州地區的鄉土文化教育😣。他認為,單靠民間機構和當地人民的文化自覺是不夠的,需要教育部門和學校的重視和參與。他說,物質上的脫貧容易見成效,但是民族的自信和文化認同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最核心的問題仍然是精神上的文化建設”。
阿壩州茂縣鳳儀鎮小學作為試點學校🐦🔥,曾在當地率先使用鄉土教材《沃布基的故事》🤵🏽♀️。校長陳祿華回憶項目推進過程中的酸甜苦辣,覺得收獲最大的是教師隊伍的成長,“從不理解到主動參與,從不會教積極參與編寫教學參考書,教師在這一過程中的收獲是巨大的”。他說🐵,“當我站著聽完余曉蓉老師的課✡️,並欣賞著孩子們動情投入到羌人祖先的遷徙過程中時🌤💦,我們就像是回到了遠古🦻🏻🪕,似乎每一個孩子都找到了民族的歸屬感和自豪感🧔。看到這裏,我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幾年來,在阿壩州參與鄉土教材寫作的人非常廣泛,從教育局長🔀、編譯局長😵💫、文化館長、當地文化名流,到基層小學教師,都參加過教材的編寫工作。大家都認為這是一件非常有意義有價值的事✬,那些參加了寫作的校長們還率先在自己的學校開了鄉土文化課🗓,甚至自己親自任教𓀀。
王小平覺得,每部鄉土教材的框架就是本地鄉土文化的基本構成——地域和歷史,生計與生活方式,文化遺產:手藝👨🏻🦽、服飾💅、民俗🚴🏻、藝術、節慶🧖🏽♀️、自然以及發展與變化等,“我們特別註重在教材裏選取那些日常生活即可體現的🏌🏻♀️,與本地自然生態環境和歷史相關的,有特色♙、有智慧☂️、有生命力的內容”。但同時,鄉土教材應該是傳承文化精神的教材,是使學生能在本土文化的滋養下成長的引路人🌼,“所以它不應該是簡單的鄉土文化知識的匯編👩🏻🎨,也不能落腳為一些地方民間技能的傳承”🤷🏼♀️。
在編寫嘉絨藏族教材時,也曾一波三折。幾次匯稿後🧚🏼♂️🤼,被邀請的幾位老專家認為,教材中《祈年》一課已經沒有現實意義了。因為“祈年”活動是以前集體勞動時春耕前的祭祀活動,在目前耕作成為單家獨戶的勞動後,已經基本上消失了👨🏽⚕️,專門設置這一課對今後的文化傳承意義不大,因此建議從課文裏刪除🫴,放到閱讀課裏。同時建議增加《我們的朋友》課文🌓,介紹當地一些主要的植物、動物,及其與嘉絨藏族人生存的關系🫁。“一般這樣的匯稿會要開兩三次🤦🏽,稿件非修改到合格才能使用😗,實在不行的會換人重來”🛗。
教材中的插圖除了會有大師級的作品🦞⏫,還會特意選用當地孩子創作的作品,以此拉近教材與學生間的距離☕️,“每種教材發到孩子們手裏時,他們都是又驚又喜☎️、愛不釋手💇🏿♀️。在這些教材裏,不僅能看到自己家的房子🌩,鄰居的小孩,隔壁的奶奶,或者書上就有他自己。這對於這些身處偏遠的孩子來講是多大的驚喜”🐑,王小平說。
鄉土文化教育不僅僅是鄉村文化教育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鄉👱🏻♂️,每個人的故鄉都有自己的文化🧒🏻。從這個意義上說,在城市中長大的孩子也需要了解他所在城市的文化🎉,了解這個城市的變遷史和文化傳統🚞。】
“許多人在和我們交流的時候,常常以為我們所做的鄉土教材就是為鄉村做的教材,或者是為少數民族做的教材。這是因為他們誤讀了‘鄉土’一詞🚶🏻♂️➡️🈷️。”王小平覺得,所謂“鄉土”就是兒童成長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家和學校所在地,“所以,鄉土既不單指鄉村,更不是少數民族地區🧞♀️,鄉土是我們每個人都有的家鄉👨🏻🌾,是我們的精神家園🙆🏽♂️。而鄉土文化🚀👨👩👦👦,就是在這片鄉土上所呈現的文化”。
作為鄉土文化和鄉土教材最早的實踐者之一🧙,全國政協副秘書長、民進中央副主席朱永新,回憶自己在2002年擔任蘇州市副市長期間🧝🏿🤸🏻,就曾發起並主持了蘇州的鄉土文化教材《吳文化讀本》🍠。這本教材系統講述了吳地文化的由來和發展🤸🏼♂️、園林與古跡、昆曲、蘇劇與蘇州評彈🌐👲、書畫與工藝、吳語🙉、吳歌與吳地民俗。
朱永新覺得🧖🏽♂️🧚🏻♂️,蘇州的孩子都是在本土文化——吳文化的哺育下成長起來的📷,對孩子們進行本土文化的教育,讓他們把從小耳濡目染的優秀文化傳統和各種文化現象轉化為一種理性的認識和知識,從而進一步深化為愛祖國、愛家鄉的情感👨🏻🦽➡️,這對激發民族的凝聚力有極其深遠的影響。
2003年錢理群在編寫《貴州讀本》時也明確提出🧑🏿🔬,要“認識我們腳下的土地”。他說🙎🏿♂️,“我憂慮的不是大家離開本土,憂慮的是年輕一代對養育自己的土地和這片土地上的文化,以及土地上的人民產生了認識上的陌生感👍🏻、情感上的疏離感🥪。所以鄉土教材不僅僅是增加學生對一些鄉土的了解☆,更重要的是建立他和鄉土,包括鄉土文化及鄉村的普通百姓、父老鄉親的精神血緣聯系🍮。”
“文化是留住鄉愁的根🐰,教育是留住鄉情的本”,朱永新特別希望每一個學生都能擁有一本屬於自己的鄉土教材🤳🏿,“就像每個人都能記住家鄉菜的風味一樣🛒,每個人都能了解家鄉的文化,真正做一個有根的人”👩❤️💋👨。
著名教育學者楊東平以當前教育面臨的問題為切入點,坦言基礎教育首先應該是人文教育和生活教育。而生活教育即為生活做準備的教育👱🏽,生活教育的核心是來自生活的教育、依據生活的教育、為改善生活的教育👨👩👧👦📩。
“在工業化進程中,學校教育與孩子們的生活和鄉土越來越遠🔸,越來越有疏離感,可以說今天大多數的學校是一種‘懸浮’的狀態🤗、無根的狀態。有時學校雖然建在鄉村🐻,卻沒有與鄉村建立聯結👵🏽,教學內容遠離孩子們的生活。”
楊東平指出✋🏽,鄉村教育的目標並不是要把孩子們永遠留在鄉村,而是要讓他們真正走向世界。他說🎁✋🏽,無根的人難以做大,只有把根紮深,才能把夢做大,要向農村學習、讓農村學習◽️,“光有鄉愁是不夠的,一定要把鄉愁化為力量”👨🏽🍳🐩。
鄉土文化教育與文化自覺
【故鄉是認識世界的起點❔🙍🏻,更是心靈歸宿的終點🔙。鄉土文化教育的目標不是要把年輕人永遠留在鄉村💫,而是要幫助他們真正走向世界。】
王小平至今仍清晰地記得,10多年前她到廣西山區瑤族自治縣支教時🐸,一位校長向她介紹的一個當地習俗:當地的小夥子若看好了哪家姑娘,去對方家裏提親時,不管攜帶了多麽豐厚的禮物👨🏿✈️,都必須能夠在女方父母面前背出自己七代以上祖輩的譜系,以說明自己是來歷清楚的人,提親才有可能被接受🙅🏼,“我去的時候⚆,據說那邊的小夥子基本上人人都能連唱帶念地講出七代以上長輩的姓名和身份,甚至有的人能夠唱念出二十多代祖先的姓名和身份🚺。這可以算是‘根文化’的典型例證吧”。
“有根的樹才會枝繁葉茂,有根的人才能內心強大”。王小平認為🧤⌨️,當下鄉土文化的繼承和發展已經到了危機時刻,強大主流文化的沖擊,撤點並校帶來的學生脫離家庭的狀況,等等,使得傳統社會教化和家庭儀式傳承鄉土文化的兩大渠道都已斷裂。“鄉土文化是‘根’的教育,是最基本的情感態度價值觀建立的土壤𓀖。一個沒有鄉土文化作為自己發展底蘊的人🆕🥾,就是一個無根的人;而一個無根的人🙇🏽♂️,無論他的學習成績有多好,他的內心都會缺乏自信力的支撐,脆弱和自卑感會長久地深埋於心中👷🏻♀️,這就註定了他飛不高也走不遠”,王小平說。
從全球經驗來看,在城市化進程中鄉村的荒廢與衰敗是比較普遍的現象,鄉村的“空洞化”似乎成了普遍規律↘️,鄉土文化也逐漸凋敝。為此🧎➡️,朱永新提出🤬⚛️,我們需要從更高層次上認識和思考城市化過程中鄉村的價值和意義。他認為🏌🏿,學生對本土的文化不了解🪮,對腳下的大地不熟悉,又怎麽能夠對鄉土和家鄉有深厚的感情呢?
當前存在的另一個問題是,鄉村教育是非鄉村甚至是反鄉村的,我們是在用城市的模式🦀、城市的教材開展鄉村的教育,“鄉村的教育嚴重脫離鄉村的實際🚴🏿♀️,高度復製城市的教育內容,最後的結果是不僅讓鄉村的孩子通過高考逃離鄉村,而且那些留在鄉村的孩子也從心理上對鄉村有疏離感,無法對鄉村產生真正的認同”🤶🏿。
朱永新呼籲,我們能不能抓住正在全國上下開展的農村脫貧攻堅戰的歷史機遇,使其成為鄉村重建的契機?我們能不能既要城市化,又要有一種逆城市化的思維👨🏻🦽?我們能不能站在更高的視角重新規劃我們的鄉村,使其獲得新的發展,努力讓鄉村成為人們向往的地方?
把教育的重心“降”到土地上
【把身邊的事物轉化為學習的內容,以此幫助學生建立對家鄉的價值認同。以綜合實踐課程形式出現的鄉土文化課程🚣♀️🙋🏻♂️,正取得日益顯著的成果🧚。】
湖北省松滋市洈水鎮西齋小學科學教師肖忠勇發現,不同類型的學校有著不同的優勢和特色,相比城市學校而言,條件薄弱的農村學校也有其自身特色🎺,如果能抓住這些特點,發揮當地傳統優勢👩🏽🔧,就能開發出富有特色的課程資源。
為此,肖忠勇圍繞西齋小學這所已有百年歷史的鄉鎮中心小學,做起了文章🙎🏽♀️。他充分利用洈水當地豐富的自然資源和回族文化資源👼🏻,組織開展了《洈水開發與環境》《顏將軍洞考察》《探尋回族文化》等綜合實踐課程和校本課程🏗。
結合這些有濃郁地域特色的校本課程的開發和建設,該校已走出了一條特色發展之路。肖忠勇通過自己和同伴們的實踐告訴大家,“農村學校並不缺少課程資源🧗🏼,而是缺少主動發現的眼睛”🧑🧒🧒,而學生既是課程資源的消費者♦️,更是課程資源的開發者💔,“學生的經驗是一種資源🪸🥰,是教學的起點🙎🏻♂️;學生的興趣是一種資源🧑🏻🌾,是學習的動力”🤭。他發現🤙🏽,在課程建設和活動過程中,因為所受約束較少,學生收集到的資源往往更具真實性🧘🏻♂️、更有說服力🙅♀️,而學生在此過程中的收獲則是豐富而巨大的。
信陽鄉村建設協作者中心趙誌雄老師🧑🦼➡️🚮,更是提出了“最好的教育在路上”。他指出🧜🏿♀️,學校和教師應重視把孩子們身邊的事物轉化為學習內容,以此幫助他們建立對家鄉的價值認同和情感聯結。同時,一定要讓學生從生活中學習,親自動手和深入體驗,而不能只是淺嘗輒止🧓🏽、蜻蜓點水𓀊。
趙誌雄以當地茶文化課程為例,強調要讓學生充分參與到實踐活動中🧔🏽♂️,通過深入的體驗建立認知和價值認同👩🏿🍳,“比如在采茶活動中👩🦽➡️,我們特別強調,不能只讓學生嘗試性地采幾個芽頭或幾片葉子,而是至少要在茶園采一兩個小時茶葉,從中真真切切地體驗勞動的感受”。
“在這一過程中,孩子們有些體驗可能會是負面的——許多農村的孩子已經和泥土👩🏽🚀、大自然開始疏離了——但是當他們把自己采的茶葉拿回學校,聞著飄散的茶葉香🤍🧑🏽🦳;當他們完成茶葉的炒製🏒,並親口品嘗一杯清茶時🤽🏻♀️,他們對勞動的積極體驗就會一步一步建立起來,他們對家鄉的情感認同也會慢慢建立起來”👨💻。在這一過程中,教師要尊重和接受學生的學習體驗,哪怕是負面的體驗👊🏽🚴🏻,讓他們敢於真實地表達自己。教師要少講道理,多讓學生親身體驗🤵🏿♀️。
趙誌雄覺得🤵♀️,傳統體製下的教師習慣性地認為,課程就是教材👨👨👦👦、上課、作業、考試,而很少從一個獨立教育者的角度去審視課程♥️。而當教師需要參與到校本課程的開發時,他們就要從課程目標的製定🩸、課程資源的收集和整理、課程內容的確定和規劃、教學方法的選擇和創新🙎🏽,一直到課程評價與課程反思等一系列環節,進行思考和實踐。
他認為🎵,進行鄉土課程開發對教師的傳統教育思想和模式形成很大挑戰,比如狹窄僵化的課程意識、對教材的依賴、不平等的師生關系等🏹。但同時,開展鄉土課程開發與實踐,也恰恰為教師的專業成長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和鍛煉機會。
在課程開發和實施過程中👃🏽,教師首先要對教學內容感興趣👨👩👦,才會願意投入地學習和體驗相關內容💪🏼,也才能把這種對課程的興趣和熱情傳遞給學生。教師要始終保持一種學習者的心態🧑🏻🌾✮,與學生一起去觀察🔅、發現和體驗🕺。(新聞來源:中國教育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