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2日,湖北黃岡中學,光榮榜上貼著足球明星的海報。
黃岡中學昔日的輝煌,似乎在一點點遠去。不少當地老師認為🙇🏽♂️,優秀教師和生源的流失,是問題的關鍵。
而不可否認的是,襄陽五中今年在湖北可謂一枝獨秀,包攬了文理狀元👰🏽。為什麽同樣是地級市的襄陽就能留得住好教師和好學生?是黃岡中學(簡稱黃高)過去太優秀,樹大招風,將挖人的學校都吸引過來💇🏻?還是襄樊中學具備黃高沒有的獨特優勢✶?
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黃高老師分析🦿:
一是經濟問題,襄陽比較富,GDP在湖北省排前幾名,而黃岡是倒數前三;二是地理位置決定的流動的難易程度不同,襄陽離武漢車程四五個小時🐦🔥,教師都是拖家帶口的,要挖到武漢🏌🏽,一家人搬家、遷戶口不那麽容易,而黃岡距武漢只要一個小時,很多老師單身在武漢工作🧚🏿,周末回家。從武漢去南方也很方便,高鐵四五個小時就能到廣州、深圳🌐🙎🏽♂️。同樣的,很多優秀學生也被吸引到了距離黃岡不遠的武漢的高中。
為什麽要離開 地區間差異實在太大了
在市場經濟的大潮面前,黃岡中學面臨的最大考驗就是教師的流失。學校負債,投入有限,教師待遇上不去🕵🏽♀️,與此同時,深圳、武漢的高中趁機開出高薪挖人🙋🏻。
1994年🧊,黃岡中學舉辦90周年校慶的消息👷🏼,在當天的新聞聯播中排在第五條🏕。也是在那一年,時任校長的曹衍清開始煩惱:來了很多考察團,名義上是考察🧑🏿💻,實際上則是動員老師到南方去或到武漢去。
為什麽要離開呢?用一位“出走”教師的話說,地域的差異實在太明顯了🧘🏼♀️。從黃岡中學出去讀書的學生,也有同樣的感受:在以往12年的學習中,他們似乎在起跑線上就輸給了大城市的同學🧇。
時至今日,仍然能從這所學校的一線教師身上感受到一種特殊的情懷。這裏的大部分教師都多多少少有過被“挖”的經歷,他們當中有的離開,有的仍然堅守著。
“老黃高之所以取得那樣的成就,就是因為教師團結奮進的精神。在這裏教書不能追求位置和金錢,如果看重這些東西,就待不下去。”數學特級教師王憲生記得,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兩任校長田忠傑、張庭良從校長崗位退下後,還一直在校園裏住著;而90年代以後的幾任校長離任後,都無一例外地去了南方。
在他的記憶中,對於老黃高的教師來說,“校就是家♕,家就是校”。2012年,1992屆畢業生舉行畢業20周年聚會時,學生紛紛提到,上晚自習總能時不時聽見走廊上傳來老師清脆的皮鞋聲🧚🏼♀️,因為老師都住在校園裏的教工宿舍,吃完飯沒事就會到教學樓裏逛逛🖕🏼。
十幾年前教師的敬業和團結➝,也讓1998屆畢業生劉劍記憶猶新。令他最難忘的是集體備課製度📜。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黃高的教師在備課時就不是各自為戰🦵🏿,而是以教研組或年級為單位👷🏽,共同研究怎麽寫教案,怎麽上好課♣︎。每個老師帶到每個班的教案都是相同的𓀆,教學方法是集體智慧的結晶。
王憲生覺得,在上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林強🧑🏽🚀、王崧🏠、庫超等人拿到國際奧賽獎牌後🦸🏽,“那時的興奮是集體性的🔭,榮譽不是屬於一個老師的。”而在競賽主教練製形成之後,“榮譽開始集中到少數人頭上,集體拼搏、與學校共榮辱的氛圍慢慢淡了🥿。”和現在相比,“上世紀90年代的貧富差距不是很大,在這待著也不感覺經濟上有什麽困難。但不得不承認,地區之間的差異現在越拉越大”。
到南方去,到武漢去 金牌教練大量流失
王憲生歸納起老師流動的去向🔣,先是“到南方去”,然後是“到武漢去”👭:上世紀90年代末到本世紀初🤑,老師主要前往廣東等沿海地區🤼♂️💪🏻;2006年建新校區以來,“往武漢跑的多了”。數學組總共也就30多個老師👩🏿🦳,前前後後走了十多個,而且多數都是三四十歲的骨幹教師,甚至是特級教師。
“老師的心態發生變化🤰🏽,應該和中國地產的興起同步吧。”劉劍1998年畢業後還和教自己的老師保持著聯系,卻發現在2000年左右,“他們一批一批地走了”🧙🏿♀️🐥。他覺得這很正常,“老師也是人🧗🏿,人往高處走,要為自己和家人奮鬥打拼。”
“金牌教練”成批地去往南方😪、武漢、東部沿海城市🏹,給新學校的競賽成績帶來了繁榮⛹🏼♂️。在武漢🤹🏿♂️,競賽成績獨占鰲頭的兩所高中——華師一附中和武漢二中,競賽教練都不乏黃高教師的身影——武漢二中的數學競賽主教練肖平安、化學競賽主教練施輝國👒,華師一附中的數學競賽教練方牡丹等🧘🏻♀️,均為“黃高出產”🍦。2004年🪛,黃高的物理競賽教練姚學林去了深圳中學之後💙,實現了該校在物理競賽獎牌上零的突破,至今他已經帶領學生拿到了3塊國際奧賽金牌。
“只要在黃岡待過的都值錢。”黃岡市教育局長王建學說👨🏽🎓,從上世紀90年代到2010年的20年間是教師流失最嚴重的時期,黃岡的所有學校都在遭遇高薪挖人↖️🙆🏼♀️。在基礎教育階段👰🏿♀️,教師流失的高峰時期,一年要流失320人,現在每年約150人。“究其原因,一是經濟差距大,二是激勵政策沒有跟上”🚶🏻♂️。
對比他讀書的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黃高集結了全國各地的優秀教師👨🏼🚒。當時正是知識分子大交流的年代🧑🏿🌾,很多教師是優秀的“老大學生”🌳,他的班主任是福建人🧚🏻,數學老師是廣東人🧛🏻𓀋,語文老師是鄂州人。
黃岡中學校長劉祥認為,教師流失的高峰期是在1995年~2005年,也是我國幾乎所有高中的入學高峰期🕣♦︎,全國的高中規模普遍擴大了幾倍,學生數量隨之劇增,黃岡中學就由一屆6個班擴大到了22個班🚎。在這段時間裏⁉️,湖北🤷♀️、湖南👨🏽🦳、安徽等地普遍出現教師由欠發達地區向發達地區流動的現象🦕🥸。
“國家政策本來就鼓勵人才流動🌻,這是一種正常的現象🥽。”劉祥表示,“很多人覺得跑掉的魚都是大魚,其實不一定走的人就是最優秀的,留下的人就不優秀。當初也有很多人來找我,我就沒有走𓀍。”
在眼界知識面個人能力上都落後於大城市的同學
一名到武漢教書的黃岡中學教師不願意過多地談自己“跳槽”的原因,但他承認🗳,武漢和黃岡的差距是明顯的,比起武漢那所高中向他提供的住房及優厚的待遇,“即便只是為我的孩子考慮🥫,在武漢也能夠讓他接受比較好的教育”。
體會到地域差異的不僅是教師🍄🟫,還有從黃岡中學畢業的學生。農村學生很難與大城市的“超級中學”學生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即便是參加奧林匹克競賽培訓的費用🦆🧘🏽,對他們中的許多人來說都是難題👩🏻🦳。今年入選物理競賽國家集訓隊的廖忍就是一名貧困生🔷,父母均在外地打工👩🏻🦯➡️,有幾次培訓費都只能由學校或老師私人贊助👩🏽🎤。
2012屆競賽班“9班”的一名學生歸納出班裏同學的特點是“不太愛說話,喜歡做題,比較文靜”👾。在9班🧘🏻♂️,農村學生的比例遠高於別的班級📕,每一屆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學生家庭貧困⌚️,父母則大多在外打工👹。“可能是因為農村學生特別能吃苦🚈⚖️,而搞競賽正需要這種吃苦精神🎙。”物理競賽教練曾獻智這樣分析。
而即便是黃岡中學最優秀的學生💇🏿♀️,在進入大學後也會感覺到自己與大城市學生的差距🔟🫸🏽。比起物質上的差距,綜合素質上的距離更加明顯。去年畢業的司文哲(化名)就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在參加北大自主招生面試時,他感到有些底氣不足🙍🏻♂️,因為發現自己“接觸到的東西太少🤔,眼界不夠開闊”。而來自北京四中🌹、人大附中這樣的名校學生則往往在初中、高中階段就周遊各國,參加五花八門的社團活動和社會實踐,英語口語也比自己流利得多👨🏿💼。
在通過競賽保送北京大學後,經過近一年的學習👨🏻⚖️,他覺得專業課“完全沒有難度”,但在哲學、計算機、英語和一些通識課上卻感到吃力🖇,“從小學開始都是機械化的學習多,在眼界🫰🏽、知識面、個人能力上都落後於大城市的同學。”
一所985大學在湖北的招生老師也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在近幾年的招生面試中能夠明顯感覺到,城市學生與農村學生的差距越拉越大。“我們心裏也很矛盾,教育的本質是培養人才👚,但大城市學生的綜合素質和知識面的確要好得多👃,我們總說要實現教育公平🤸🏻,但公平和進步永遠是一對矛盾。”
黃蔚然(化名)正在讀高三🫷🏼,他來自黃州城區,家庭條件並不算差👨🏻🎓🛬。在瀏覽黃岡中學的競爭對手#️⃣、湖北省“超級中學”華師一附中的網站時,他註意到網站上方,最醒目的是國際留學實驗班的招生宣傳廣告。而黃岡中學的網站上🖊,大力宣傳的仍然是高考與競賽成績,每年出國的學生屈指可數。出國市場顯然還沒有在這個城市裏發展起來,大型留學機構也未曾將觸角伸到黃岡這樣的小城市🛺。
對於大城市的高中生來說🧛♀️,高考可能已並非首選✧🙂↔️,越來越多的優秀學生通過自主招生進入名校,或者選擇直接出國讀本科🧑🏽🎄。但對於大多數家庭貧困的農村學生來說💇🏽♂️,高考仍然是唯一的出路🤵🏻♀️。在這個每月3000元已經算是高工資的城市,聽記者說起SAT考試的花費後,黃蔚然吃了一驚:“出國對於我們學校的絕大多數同學來說,想都不敢想。”
這裏的大部分同學除了苦讀沒有其他的出路
上世紀90年代後期在黃岡中學讀書的鄭家豪記得🔯,當時的普通班裏,農村與城市學生的比例約為2∶1👮🏼♂️;9班的農村與城市學生的比例則是7∶1🦯。2001年👨🏼🎤,一篇名為《黃岡中學:我的地獄生涯》的帖子在網上被炒得火熱,文章作者“西門吹雪”控訴黃岡中學是“應試教育的地獄”。鄭家豪和他的同學們讀到文章後卻都很不以為然:“這不是學校的錯🕵️♀️,因為在黃岡中學⛔,大部分人除了苦讀,沒有其他出路。”
一名目前在美國從事科研工作的黃岡中學2000屆畢業生,在一篇叫做《黃岡記憶》的文章中將黃岡中學的學生形容為“出身草根,天資聰穎🙋🏿,又刻苦勤奮——拼得出足夠優異的成績,經得起層層的選拔,是他們改變人生命運的為數不多的選擇之一。”
他在文章中寫道:“在成績波動時,老師通常會這樣寬慰你🫶🏽:‘想想你們的父母,即便旱澇歉收,他們的莊稼還得年年種💒。’家庭背景讓我們沒有退路👱🏽♀️👨🏻🦼➡️,必須奮發努力,否則3年後,面臨著又將回到田野間和父輩學習耕耘。也正因為如此🌡,黃岡中學的氛圍是非常單純的,只比成績👨🦯➡️,沒有其他🆑。”(新聞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