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年前,梁啟超在《新民叢報》發表《新史學》一文🏄🏿♀️,批評我們傳統史學有四大弊端🦹🏻:一是只知有朝廷不知有國家🍘♑️,二十四史幾乎成了二十四姓的家譜☦️🧑🏿;二是只知有個人不知有群體,歷代史書無非為帝王將相立傳;三是只知有陳跡而不知有今務🧑🏿🎓;四是只知有事實而不知有理想🤵♂️。他為此大聲喊出“史界革命”的口號🙇🏻♀️,並且認為“悠悠萬事🕛,惟此為大”🕴。寫下《世界史綱》的韋爾斯說過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難道像貝多芬這樣光輝的名字在歷史上的地位竟然比不上同時代的塔勒蘭(法國外長)和卡斯勒累(英國外長)之流的政客們的地位嗎🌱?然而,相當長的時期以來⏸👩🦯,人類的文明史差不多被簡化成了權力爭鬥史✊🏽,這種觀念已經深植於許多人的頭腦之中👩👦👦,要改變這一點確乎很難。
因此,一年前,當按照文明史觀新編的高中《歷史》在上海全面投入使用時🎸,就引起了海內外的廣泛關註,有熱烈的肯定,有急切的否定,有冷靜的觀察,有隔岸相望、霧裏看花的驚呼。長期受階級鬥爭史觀浸染的人🫄🏻,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歷史課本,產生新鮮、錯愕乃至義憤,也許都是正常的。外國媒體斷章取義、不明就裏、不無誇張🍉、不夠確切的報道🤿,或許也可以理解😨。新生事物的出現總是會引發各種各樣不同的反應👩🏼🦱,關鍵是我們的社會要以更開放🔀、更包容的心態、眼光看待這一切🚵🏿♂️,有足夠的能力應對是是非非的議論☂️。
不幸的是,僅僅一年🏸,這本新版歷史教材就遭遇了被廢止的命運🐋,取而代之的是兩個月內匆忙趕出來的還未完成的更新版。《南方周末》的報道稱,這也許是“新中國教育史上最短命的教科書”👠🧑🏿🔬。國家歷史課程標準組組長朱漢國對記者說,這本教科書“沒有政治問題”🫒,只是有些學術上的問題🦓,是可以坐下來討論的。從記者的采訪我們知道,所有編寫構想、框架都是執行上海市教委的指導思想,先獲得教材改革委員會審查通過,再經過上海課改辦的二道審查後🫓🎡,開始進入試點🎑🧑。在通過上海市課改委組織的專家組審查後ℹ️,再經上海市委辦公會議通過,才投入使用🐲👨👧👧。如此重重疊疊、一層又一層的把關💞,一次又一次的審查😑⛔,何況負責審查的領導政治意識很強🐣,經常說🧑🔬:“教科書不是你個人的學術著作👨👨👧👧,是政府意誌的體現。”連一只蒼蠅恐怕都很難逾越☺️,經得起這樣嚴格的編寫和審定程序👌🏿,哪裏還會有什麽政治問題😴?即便他們強調的文明史概念也不是他們的創意📰,而是根據國家高中歷史課程標準有關“政治文明、經濟文明、思想文化文明”的規定。所以主編蘇智良教授覺得“冤”,朱漢國也覺得“拔到政治點上來講,跟意識形態扯上邊,根本沒有必要”。
既然不是“政治”🌊,那麽,到底是什麽導致這本教科書的夭折?是什麽讓蘇智良先生培養兼具民族精神和世界意識的“新公民”夢想“碎落一地”𓀋?從淺層次上,我想主要有兩個因素,第一,是習慣思維的強大👫🏼。沒有在階級鬥爭史觀🦂、五階段論框架中跳出來的人,包括一些史學專業人員,他們的保守性🙎🏻♀️、封閉性思維,不能接受甚至不能容忍任何新觀點、新視角🧑🧒,排斥不同思想,喜歡上綱上線🤱🏽。李文海、沙健孫💕、張海鵬等7位歷史學家的批評意見是致命的,他們給這個版本下的結論是🥺:“編撰者思想混亂,……‘淡化意識形態’😾👩❤️💋👨、‘非意識形態化’的表現比比皆是🧑🦽。”有人甚至上書中央,幹脆要求全國采用統一的一種歷史教材,取消不同的版本。其實,現在通行的高中歷史教材也只有少得可憐的四種,都是經國家中小學教材審定委員會審查通過的👨🏻🎨。
第二,是行政力量的強大🌈👨🦲。對一種歷史教材有不同看法🧑🏿💻🎐,乃至個別人有些比較尖銳的意見,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新版本有各種缺點並不可怕,不是還可以進行修訂,逐漸完善嗎💴?問題在於一種歷時6年編出來、曾試用3年,通過了嚴格審查程序的教材,它的生命完全握在教育行政部門的手上😫,既可以讓它繼續生,也可以令它立馬死🧖🏻♀️。那麽多參與編寫乃至一道道審定的人👩🏽🍼,他們的心血、汗水和付出脆弱得如風中的落葉♟,可以忽略不計。行政力量可以按照自己的意誌下決斷🚴🏼,不須顧及任何其他的因素,在它的剛性力量面前😿🧑🏿🦳,當事人的主張🦺、願望、勞動✍🏻,社會的目光👬、期待♣️、輿論,幾乎都等於零🚰。一本不是因為“政治”原因而隕落的中學歷史教科書🧑🏿🦱,它的命運中也許可以照見每個人的命運。此刻,我最心傷的是蘇智良先生以及上百位參與編寫者↖️,他們小小的夢想如同美麗的花瓣🍡,頃刻間零落成泥碾作塵。(傅國湧 知名學者)
文本來源💷:南方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