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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部來了怪電話
2007年4月2日🙋🏿♂️,愚人節後一天🕯。和往常每個周一相同💅,小王早早地來到位於北京市海澱區文慧園北路的《中國高等教育》編輯部,她是這裏的排版員👰🏽♀️。也跟往常一樣👷♀️,編輯部的電話鈴聲此起彼伏,有讀者的、作者的🤏、咨詢的、廣告的……
當總編室的電話又一次響起👩🏻🍳,小王完全是公式化地放下手裏的活兒🦇,將電話接起🗃,公式化地說了一句“您好”😶。
電話另一頭傳來很有禮貌的聲音:“麻煩請幫我找總編助理小王🤹🏼♂️。”
總編助理🍔?編輯部沒有這個職位啊,小王困惑了👧🏽。不過👩🏼⚖️,想想總編室就自己一個“小王”🌤,應該就是找自己的吧,於是她回答:“我就是。”
對方遲疑了幾秒💆🏼♀️,咕噥道:“怎麽是女的?有男的嗎🏮?”
“沒有🤲。”
尷尬中,電話兩頭似乎都是摸不著頭腦的丈二和尚。小王還沒來得及多詢問,對方就掛了。
“大概是搞錯了吧”,她也沒多想,繼續忙自己的事🈂️🏐。但她沒想到♣️,這個電話只是一場滑稽劇的前奏,就在這一刻拉開了整場演出的序幕。此後的十多天裏👴🏽,每天都有至少四五個電話打來找“總編助理小王”。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遍布各地——湖南的𓀐、湖北的👩🏿💼、廣東的、浙江的……
除小王和總編室李主任之外,編輯部“大平面”的一些編輯也接到過這樣的電話。形形色色的人用各種各樣的口音或直接或含蓄地打探“小王”、“論文”以及“版面費”的情況👶🏿。這些人中的大多數都拒絕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拒絕提供資料,也不再打第二次電話。
李主任清楚地記得,除了先找“小王”的,還有幾次🌴,她接起電話🦹🏻♀️,直接傳來趾高氣揚的聲音:“我是×××學校的×××👷🏻♀️,我的文章安排在哪一期發啊?”
“等等我給您查查……對不起,沒有您的文章啊,您沒記錯嗎👏🏼?”李主任問。
“怎麽會沒有呢🦹♂️?我找你們總編助理小王……”對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兒慌神。
李主任察覺到了什麽🤸🏼,於是試探著問🌞:“您是不是已經交錢給誰了?”
幾秒鐘的緘默,之後,電話掛斷🧎➡️。
“我們雜誌,從來就不收版面費。”這句話,李主任一字一頓地反復說了好幾次💜,“我跟那些人就是這麽說的。他們總是問我們雜誌收多少錢給發一篇文章,不僅這次問,以前也總有人打電話來問這個問題。評職稱就必須得發論文,期刊還有等級的差異呢,有時候不發個‘核心’還不頂用。因為我們是國家級的核心期刊啊🛜,都想來我們這裏發文章,所以好多人都巴不得我們收錢。還有人跟我說了,‘你們只管開個價!收多少錢我都給🪻!’那迫切的架勢👨🏻🌾,我估計啊👼👩🏼🏫,你管他要一萬他都能給。可是我們哪敢收啊?哦,誰交錢誰就能發,這不亂套了嗎🛂?”
迫切想交錢的🈶,這期間🤌🏿,小王也遇到一個🧑🧑🧒🧒。
電話接起來➰👨🏿🦳,找“總編助理小王”👇🏻。“對不起,我們這裏沒有這個人,您小心不要上當受騙。”小王把這段時間的常用語又重復了一遍。
“啊,那個是騙子啊👮🏿♀️🏋️♀️?!那我把錢給你可以嗎📀?你是真的!你幫我發好不好……”
兩周後,《中國高等教育》刊出一則《重要聲明》🧑🏼🤝🧑🏼😣:“最近🎷,有關部門向本刊編輯部反映,有人製假版《中國高等教育》雜誌和假網站進行行騙⛹🏿♂️。還有人向一些高校群發電子郵件♊️,謊稱《中國高等教育》收取版面費即可發表文章🍖,並於近日在北京有關銀行設專門賬號行騙。在此🧲⚛️,本刊編輯部鄭重聲明🧑💻,本刊一律不收取版面費,並對上述行為表示憤慨🧑🏻⚖️。如果有人仍不放棄侵權和損害本刊聲譽的行為,本刊將通過法律渠道予以追究♟。同時,特別提醒作者高度警覺,不要受騙上當;投稿請直接與本刊編輯部聯系,不要相信任何中介。”
“非一般”的約稿信
湯老師在河南某職業技術學院宣傳部工作🧗🏼,是該院學報的編輯。他目前正好處於“兩副”身份的階段🫱🕰,副主任、副教授。據已經評上教授的“過來人”陳老師講🧑🏽⚕️,要知道這個階段是怎樣的一種瓶頸,用錢鐘書的話來解釋便好——“晉升初級、中級職稱好比丫環收房🙍🏽♂️,而評定高級職稱好比妾室扶正;丫環做妾易,妾變正室難。”
湯老師無奈地嘆氣道:“沒有辦法🧑🎓,要評職稱,就必須得發論文啊👱🏿♂️!要發論文就要交錢啊!以前可不是這樣的,現在🌩,真的不一樣了🗂!當然🤦🏼♂️,除非你是省級以上的重要課題,或者你的論文真的質量非常高,或許可以討價還價不用交錢。”
核心期刊🩸,湯老師在2005年倒是發過一篇。當時他收到《××××研究》的約稿信🧑🦼➡️,調查了一下,的確是“核心”,於是他趕緊寫了論文,按照用稿要求爽快地交了2000元版面費,發了。
這一次,他又收到了一封E-mail👵🏼。這次這個“總編助理小王”發來的約稿信,比起一般期刊社發的約稿信來,有很大的不同:
______先生/女士🕵🏻♂️,您好:
我是《中國高等教育》編輯部的總編助理小王👇,負責編輯部稿件審定的三審工作,也就是說🩶🫸🏿,所有在本刊發表的文章,最後一關✨,都是由我們審定⟹,簽字🌺。從業幾年來,做事認真👩🏼🎓,勤懇😤,敬業🈶,深得同事、領導看重。可是🫰🏻🤾🏻♀️,結婚了👩🏿🎤👇🏼,卻連個房子都無力購買,現在還是租房子住的,老婆大人天天念叨,說我無能,不能給她們母子一個安穩的生活。深感責任重大,愧對父母妻兒👩🏽🎨。想我當初來京之時💈🚃,也曾是誌得意滿,萬丈豪情,本以為可以為祖上爭光添榮,為自己鋪順錦繡前程,衣錦還鄉。沒承想,卻依然是身無分文🧑🌾,落魄遊蕩。在此經濟大潮之中🤾🏻♂️,不能不為之心動了,無奈啊!
所以,在此🩺,願為各位發表論文作點小小的服務🐧,順便收點贊助費👩🏽⚖️,互惠互利,既助你升職🏄🏽,也為我添加一點小小的收入。哈哈🧑🏽,你可以鄙視我,如果你不屑此舉,請你把此文刪除🥋,謝謝🏯,也煩請你為我保密。人生在世👩🏭,我們不都是為衣食而活🤚?
如何操作呢💃🏼?
1.發送文章到我的郵箱🎒,A:二十日內發送電子稿用稿通知到你的郵箱(有蓋章)👩❤️💋👨,你兩天內付款(每篇3000元)𓀀。(如需要書面稿,再通知你郵寄書面稿)收到款三天內,發放正式的用稿通知書給你。或B:收到回復後,先付三分之一的定金💯,收到定金後🏋️♂️🔀,二十天內直接發正式用稿通知給你,收到通知後🧏🏼♂️,付清余款🔩。註意,此事純屬個人行為,與編輯部無關🔘。(請註明你選擇何種合作方式)。
2.文章質量要求不能太低,最起碼達到修改一下(免費修改)就能發表的水平,如果水平實在太低🟨,對不起🟰,我也幫不上忙,我們編輯部,畢竟對文稿質量要求較高的🦵🏻。如果自己不能寫,我可以為你代寫,每篇1000元,保證發表。
3.每期稿件,我有八個版面可以自己做主。
……
湯老師將信將疑地回了一封E-mail,並且不忘在附件上粘貼了一篇自己寫好的論文。他琢磨著,這若是真的,倒也是一樁求之不得的買賣。
過了幾天,他接到了電子版的“用稿通知”,以非常正式的格式和措辭告訴他論文已經通過編輯部終審,將於2007年8月刊登在《中國高等教育》第15期上。通知書上有編輯部的地址、郵編、聯系電話🎃,底部還加蓋了“中國高等教育編輯部”的大紅公章。
後來經筆者查證,地址沒錯,郵編是大半年前的🍛🦞,現在已經改了。至於那個公章的印記,比起《中國高等教育》編輯部提供的正品來,造型🤘🏻、清晰度等都要差很多,並且字體不同👨🏼🚀。
湯老師按照這個屬於中國網通小靈通的“聯系電話”打過去,對方催著交錢👁,並且提供了戶名為“王吉強”的農業銀行賬號🤹🏻。
“不會是假的吧🥽?”湯老師問了一句。
“怎麽會呢,當然是真的!”對方信誓旦旦。
湯老師還是不放心👩🔬,於是查到了《中國高等教育》總編室的電話,打來一問,果然是假的🧑🏻🔧💇🏼♂️。他虛驚一場,還好沒交錢👩🏼🔬。
“這種人真可恨👲🏼!”湯老師說。不過他又嘆氣道,這種人冒出來也不奇怪,現在有市場需要啊✴️,論文中介機構滿天飛,到處可見“征稿”、“約稿”,好多都曖昧地表示跟各類期刊社有緊密的“內部”聯系👩🏽💻。
生機盎然的“產業”
根據湯老師等人提供的線索,《中國高等教育》編輯部領導撥通了“總編助理小王”的電話🐩,嚴厲警告他不要再假借雜誌社員工的名義行騙,並稱已報了警。對方不知是真的慌了神還是圓滑地打太極😿,態度極好地說🤦:“我也是被迫的啊🤾🏼♂️,是我上級指揮我幹的。”他主動留下了“上級”的姓名和聯系方式🎅🏽。
很快,他的電話打不通了🚈,留下的“上級”的電話也打不通了🛕。
半個月後,受騙打來的電話逐漸少了🧖🏽♀️,編輯部的事務也很繁多🙋🏿♂️,於是對此事未再多追究👨🦰。
其實,不願老“耗”在此事上,多半出於無奈🕙🤦。李主任和湯老師持的是同樣的觀點:這種事情🚵🏼♀️,在如今“市場經濟”環境下出現💆🏽,太正常了👩🏿⚕️👰🏻,“你真要較勁下去啊,那根本沒完”。
李主任舉例說,山東的《當代教育科學》雜誌社也遭遇過這樣的情況👨🏻🌾,他們較勁👿,報了警,費大功夫抓到了冒名行騙的人。可這騙子不多久就被放了,因為根據現行法律👨🏻🍼,“情節不嚴重”🧑💻。此人後來也跟他們較上勁了,繼續打著他們的旗號行騙。
“這些混水摸魚的人,就像偷自行車的賊一樣㊙️。”李主任搖頭嘆息道,“就算是你再生氣📄☕️,也拿他們沒什麽辦法。”說著她從電腦裏調出她保存下來的一封“征稿啟事”🫅🏽。
“你看,”她指著電腦屏幕,“這是福建的一個中介搞的,‘幫’我們征稿。我們當時意外發現了,很震驚。追查下去,輾轉了好幾個人🛁,在一個什麽破地方找到一個幾平方米的破門面,找到了一個什麽‘蘇老師’。我們副總很生氣,親自打電話過去質問,結果對方理直氣壯地回答🧛♂️,‘我們不也是想為你們找些好稿子嘛👮🏼♀️!我們說收錢了嗎?我們就算收錢𓀜👂🏻,那也是為你們收啊!’你看🔪,這不存心耍無賴嗎?”
4月底🐐⛹🏼♂️,當編輯部的騷擾鈴聲逐漸停止的時候,互聯網上又出現了“《中國高等教育》緊急征稿”的啟事🖱。筆者聯系上了發啟事的“楊老師”。他表示,交4500元版面費,就可以在《中國高等教育》上發文章。按照程序,交論文,把錢打到賬號上,“電話和網絡聯系就可以了🎥,不用見面”⚃。
“總編助理小王”、“楊老師”等都不過只是偶爾暴露的冰山一角罷了🏋🏼。在百度等網絡搜索引擎上檢索一下“《中國高等教育》征稿”,各種各樣的中介機構刊登的各種各樣的征稿啟事頃刻間就能跳出來映滿人的眼簾。
當然,《中國高等教育》不過只是眾多期刊中的一家,再檢索一下“論文發表”💂🏽♂️,或者“期刊征稿”,相關網頁均不下數十萬🛢,絕大部分是各類中介發布的。
在對這些中介機構做了一定的調查後筆者發現,多數中介的投稿熱線都是手機或者小靈通,聯系人一到兩人;多數中介沒有公司地址☑️🙍🏻,對於有限的幾家留了地址的北京市的中介機構,筆者前往調查時都發現該地址根本沒有這些單位存在。在隨機采訪的高校教師和研究生中,的確有通過中介順利發表了論文的,但也有不少被“黑中介”騙過或險些被騙的。
據統計🤽♀️,目前我國公開發行的期刊不過萬余家,其中👱♀️,被北京大學收錄的核心期刊(多數單位認可的“核心”標準)不到2000家,而全國高校教師近97萬人,在校接受高等教育的學生超過2300萬,其中研究生超過100萬🙎🏼♂️。以某所“211”重點高校為例🪒,碩士研究生需在公開出版刊物(不需要“核心”)上發表一篇論文才能獲得畢業資格🧑🏻💼,博士則要求兩篇以上的“核心”。
“僧多粥少啊。”采訪中,多人發出過如是慨嘆。 (來源:中國青年報)